动物园

2015-01-09

二十六岁的法国兴业银行职员方晨在圣弗朗索瓦沙勿略地铁站的站台上等待,等待,等待。液晶屏显示,下一班地铁将在三分钟后到达。他以前从没来过这站。
人很少。圣哈维尔弗朗索瓦地铁站在居民密度不大的富人区,又没有换乘的线路,本来上下车的人就不多。何况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站台上除了方晨,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一身黑的男子。他的灰头发剃得很整洁,没有胡子。黑色的呢大衣一直覆盖到膝盖,腿上穿着深灰色的西服裤子,脚上是黑的发亮的皮鞋。男子的脖子里围着灰色的羊毛围巾,看起来很暖和。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对面站台广告牌上的一点。巴黎街头常见的穿着讲究的中年人。
第二个是金发的年轻女子。她站在方晨的左边,侧脸能看出画了很精致的妆,一头长发披散在棕色的皮衣上。她穿着黑色的短裙,从腰部的曲线看来,多半是连衣裙。女子的丝袜是棕色的,脚上穿着黑色的系带高跟鞋。她右肩上背着个黑色的小皮包,带子是金属链子做的。
右边的地铁入口传来的脚步声。方晨转过头,看到一个醉汉晃晃悠悠地走下楼梯。他的手里拿着个易拉罐,一边走一边仰头喝干了罐子里的啤酒,随手扔进地铁的轨道里。“啪嗒”一声。
方晨的心跳加速起来,他看了一眼左边的女子,小心地朝醉汉的方向移动了两步。流浪汉穿着迷彩服色的冲锋衣,深深浅浅的绿色已经被灰色覆盖,头发狂野地向上竖着。方晨揣着一丝希望,又向前走了几步。一股恶臭迎面而来,流浪汉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蔑地朝轨道里吐了口痰。
方晨心里的希望破灭了,他转过身面对轨道。轰鸣声越来越近,地铁头进站了,方晨看到驾驶舱里坐着一个穿白色短袖衬衫的胖子,他闪过时一脸冷漠。随后是一整列明亮的车厢。方晨看了一眼车厢里的乘客,胃里像被人塞进了一块铅似的难受。
地铁的车厢门打开了,最靠近的方晨的门前坐着三个年轻人,身穿颜色鲜艳的套头衫和宽大的牛仔裤,头戴棒球帽,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站台上的男子看了他们一眼,一脸谴责地走进车厢,显然是嫌他们说话太大声。
方晨走进地铁车厢时不禁腹诽,要是他看到自己所见,还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呢。
姑且顺着方晨的眼看一看世界。门前坐着的三位唧唧喳喳,言语粗俗地讨论着三十分钟前在酒吧里搭讪过的辣妹。其中一位颇为瘦小,皮肤黝黑,一粒猴头从绿色的卫衣脖子里伸出,龇牙咧嘴地笑着,长满了毛的爪子时不时搔一搔头皮。第二位身材微胖,巨大的野猪头上赫然是一对獠牙,长鼻子一伸一缩,发出难听的咕噜声,伴着笑声,夹着鸭舌帽的大耳朵前后晃着。第三位个子很高,端端正正地坐着,长脖子伸展着渐变成一只马头,脑袋后面长满了青色的鬃毛,鼻孔扩张着,冒出一阵阵热气。
方晨厌恶地避开门口的这三位,找了个空位坐下。座位对面是个颇有点肥胖的非洲妇女,只不过方晨定睛一看,她五颜六色的头巾包裹着的却是一张河马的脸。此刻她眯着小眼睛,脑袋一上一下地晃着打瞌睡,白色的大牙齿从时而张开的嘴里露出来。
平常的日子里,方晨对河马这种动物并没有特别的负面情感,偶尔在动物园里打个照面,他也只当是有缘人,一笑而过。可再虚怀若谷的人,要是在晚归途中,发现邻座有一位穿着宽大连衣裙的河马君,恐怕也无法保持平常心。
这种可怕的经历是从两年前开始的。那时的方晨刚从商学院毕业,年纪轻轻就找到了心仪的工作,又住在巴黎这个世界的中心,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
一个周一的傍晚,他下了班,漫步走进距离银行不远的歌剧院地铁站,打算坐地铁回家。八号线的站台上,有个头发花白的流浪汉,一如往常坐在一堆破烂中央,闭着眼打瞌睡,神态安详地仿佛一个国王睡在自己的宫殿里。他的身边放着根钓竿,在面前吊着塑料杯子,大约是愿者上钩的意思。方晨每天上下班都能看到他,从来不曾特别注意。然而这天,方晨一走入站台,就感觉自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脚步不知不觉来到流浪汉的面前。老人盘腿坐在一张塑料布上,双手握拳,脖子缩在褪去颜色的棉衣里。他的头发扭成一团,脸上沟壑纵横,双眼紧闭着。
方晨看了一眼老人用来乞讨的塑料杯,里面有两三个一欧元的硬币,剩下的都是红色的分币。他动了恻隐之心,从钱包里掏出两块钱,放进塑料杯,硬币相互撞击,发出叮当声。老人睁开眼,朝他微微点头,又闭上了眼。
伴着呲啦的刹车声,命运的地铁停在了方晨身后。他转过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车厢里,各式各样的动物穿着人类的衣服各行其是。方晨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正对着他的车门里,一对毛色雪白,穿着冲锋衣的波斯猫,温柔地看着他们(它们)之间的婴儿车,一只圆鼓鼓的仓鼠头从婴儿车里伸出来,发出唧唧的叫声;一只白羽毛,穿红色连衣裙的鸭子,和一条穿西装的矮个子哈巴狗正手挽手走出车厢;车厢里更远的地方,隐约能看到围着丝巾的狐狸,长颈鹿,还有戴鸭舌帽的狼狗。
方晨惊恐地看着地铁门,连衣裙鸭和西装狗已经走出了车厢。鸭子的高跟鞋一碰到站台的地面,鞋的主人立刻就变成了一个小眼睛的白皮肤短发少女,而她身边穿着西装的,也不过是个脸上皮肤略有些松弛的男士。两人一定是嫌方晨碍事,暂时松开手,一左一右从他身边走过。
方晨呆呆地站着,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股臭气从大开的车门中传出,猛地钻入他的鼻腔。他感到胃中一阵颤抖,忍不住抱着垃圾桶呕吐起来。
当他重新站起身来,平时忙碌的站台已经空无一人,地铁开走了,不仅姜太公不见了踪影,就连他堆了满坑满谷的杂物也消失了。方晨安慰自己,一定是工作太辛苦出现了幻觉。他在座椅上坐下,决定等下一班地铁。
三分钟之后,方晨感到自己堕入了地狱深渊。地铁停在站台上的时候,戴着水钻耳环的大熊猫从窗口向外和他对视,身旁的座位上有一只戴着豹纹围巾的白天鹅,这两位的对面坐着一对黑毛的狗熊,其中的一只双爪捧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
方晨闭上眼睛,绝望地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四分钟以后,他听到又一班地铁进站的声音,满怀希望地重新睁开眼睛,只看了一眼就重新放下了眼皮。
那天傍晚,方晨在地铁站里等了三个小时,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一节比较空荡的地铁车厢。回家的半小时路程里,他强迫自己低着头,把身体缩成一团,努力不接触任何肉眼可见的生物。
方晨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公寓,担惊受怕地过了一个晚上。半醒半睡的梦靥中,他回到了童年时和父母一起去过的动物园,只不过自己蹲在阴暗、潮湿、堆满茅草的笼子角落,穿金戴银的妖魔鬼怪却在笼子外的走道上游荡,时不时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发出撕心裂肺的笑声。
凌晨四点半时,他从噩梦里惊醒。他拉开窗帘,外面深蓝色的天空已经有些发亮,一枚启明星在新月边闪烁。
方晨觉得心跳平稳了一些。他给自己冲了一大杯黑咖啡,烤了面包,一边喝咖啡一边慢条斯理地朝面包上抹黄油。伴着餐刀的动作,黄油轻柔地在面包上融化,他尝了一口,香脆清甜。早餐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美味过。平时他总是匆匆忙忙地起床,随便往嘴里塞点什么就出门上班。
早晨七点半,方晨穿上外套走出门。在地铁口他犹豫了一下,周围的人流已经密集起来,一波又一波表情冷漠、穿黑色外衣的巴黎人鱼贯走进地铁。他深呼了一口气,跟上了众人的脚步。
站台上人很多。方晨看了一眼指示牌,两分钟。他紧盯着黑洞洞的隧道。
轰隆隆的机械声。他屏住了呼吸。地铁进站了。地铁停下了。车门打开,二十张无动于衷的人脸。方晨松了一口气。
他展现出流水一般的延展性,把自己塞进面前的沙丁鱼罐头里。他正为幻象的消失而欣慰,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海腥味。小时候方晨住在海边,曾经偷偷带了一只海星回家,藏在厨房的水池下面。那之后的三四天里,家中都弥漫着腐尸的气息。母亲终于找到海星的尸体后,方晨挨了一顿好打。眼前的气息,似乎很可以与之相比。
方晨左右探视一番,最终决定气味是从一个戴红色贝雷帽的女孩身上传来的。女孩背对着她,身高大概到他下巴,一头顺滑的黑色短发。他能看到女孩脖子里黝黑的皮肤。周围的人似乎浑然不知,但是随着地铁在黑暗中前进,他越来越难以忍受,最终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中重演了上千次,每个细节都清晰地刻在脑海里。女孩艰难地朝右侧转头。方晨先是看到女孩脸侧的头发整洁地夹在一只异常小的圆耳朵后面。随着侧脸逐渐展现在他眼前,他注意到女孩宽大突出的鼻子和鼻尖的黑色皮块。然后是鼻子下面几根长达15厘米的白胡子。最后他看到女孩的小眼睛,黑眼圈包围着的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一切都很清楚了,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只离开水不超过三十分钟的海狮。
方晨手舞足蹈地惊叫起来。周围的人群像变魔术一样让出一个半径一米的圈,让他得以转身,看到包围着他有公鸡、野鸭、天鹅、鸬鹚、金钱豹、哈士奇、迷你猪、猛犸象、火烈鸟、袋鼠、鳄鱼、鸳鸯、鸵鸟、鸭嘴兽、骆驼……
地铁在方晨的尖叫声中进站。他被喧闹的人群推挤出车厢, 趴在肮脏的站台上,身后不停传来“神经病”、“变态”之类的声音。人流终于消失之后,他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走出地铁站。
方晨走路去了公司。一整天,他都在焦虑与害怕中度过。他想找人说一说他在地铁中的遭遇,可是周围的同事看起来如此无忧无虑,而”我今天早晨在地铁里看到了太阳马戏团的全体成员,所以走路来上班了”又实在不容易说出口。
他害怕自己被当成疯子。
以后的日子,方晨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中。他逐渐减少了出门的次数。“面前的人只要走进地铁的车厢,就会露出树赖科动物的真面目”这个事实,把他彻底封闭起来,无论是保持友谊,还是追求心仪的女孩都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曾在学校里一同奋斗的兄弟在他屡次拒绝饭局之后,淡出了交际圈。方晨总是在清晨早起,夜里晚归,避开公共交通的高峰期活动。在银行,他也保持低调,不主动与人交往。他变得内向,寡言,多疑,容易受惊吓。在人多的地方,他总是忍不住猜想,这些人模狗样的男女,在走进地铁车厢的一刻,会露出怎样的嘴脸。
这个秋天的深夜,方晨在圣弗朗索瓦沙勿略地铁站坐上地铁。刚才和他一起等车的道貌岸然的男士,此时已经是尖耳朵的灰狐,至于那位漂亮的年轻女性,这时候却转动着丹顶鹤的长嘴,默然地看着窗外。
地铁开到荣军院的时候,方晨注意到站台上的一个少女。
那女孩身穿一条白纱连衣裙,一头黑发垂到腰间,脸左侧的耳朵后面别了一朵白色的杜鹃花。她的皮肤很白,没有化妆。方晨面前的车窗经过她面前时,她的黑眼睛与他对视。直觉告诉他,谜底近在眼前了。
女孩走上地铁的时候表情很平静。方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走到方晨的身边,幽雅地坐下。
“下一站就是目的地喽。”女孩说一口略带台湾腔的流利中文。
方晨着迷似地观察她的嘴,她充满活力的粉红色的嘴唇。方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儿。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在忐忑不安中,协和广场站到了。
女孩从长长的水袖里伸出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方晨被女孩牵着走下地铁,穿过走廊,走上楼梯。已经半夜了,寒冷的空气让方晨打了个激灵。女孩穿得很单薄,她的手却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暖意。
女孩牵着方晨的手沿着杜乐丽花园的围墙走了一段,在一个上了锁的入口,女孩轻盈地爬过了铁栏杆,又转过身,伸出手,朝方晨甜甜地笑。
方晨顺从地跟着女孩走进深夜的公园。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就连流浪汉都不堪忍受公园长椅的苦寒,巨大的花园空无一人。女孩带着方晨走到花园的中央,四周只有沉默的高大的黑暗的树。方晨看到卢浮宫和凯旋门站在轴线的两端,温暖的灯光照耀着它们,就像世界的两极一样。
“你来。都在等你了哟。”女孩指指南面一片茂密的林子。方晨从来没注意过这片树林。一星两点灯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出来,隐约能听到音乐声伴着夜晚的风偷偷飘来。
方晨随着女孩的指引,穿过树篱,走进林中。随着两人前进的脚步,树林变得异常茂密,头顶的树冠交错纵横,遮住了清亮的冬季夜空,脚底的树根越来越粗大、古老,方晨跌跌撞撞地前进,几乎要跟不上女孩的脚步。就在他气喘吁吁,觉得无以为继的时候,密林间忽然现出一片空地。
方晨听到了音乐,他跑了几步,穿过树木的屏障,一个巨大的马戏帐篷出现在他的眼前。红白相间的尖顶上,悬挂着千万盏闪光的彩灯,激烈的鼓点震耳欲聋,悠扬的小提琴旋律伴着鼓掌和欢呼的声浪朝他涌来。
“快来呀!快来!”女孩笑得如此甜美,方晨简直要晕倒了。
女孩拉着他的手连跑带跳地冲进马戏团。帐篷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正对着入口的舞台中央,几十个穿着性感的兔女郎正跳着极有活力的韵律舞蹈,上百人的交响乐队在乐池里伴奏,拉提琴的弓弦急速滑动,管乐部的乐手们鼓起腮帮子死命地吹奏,身穿燕尾服的银发指挥扭过头,朝方晨眨了眨眼,一千张洋溢的笑脸从入口两侧的看台上伸出来,人们拼命地朝他俩挥手、欢呼、吹口哨!每个人都如此快乐,幸福!所有人都在欢迎他,全世界聚集在这个甜蜜的极点!
方晨的心脏快要爆炸了。他被人群簇拥着,拖拽着,坐进看台最前方的贵宾座。白衣女孩坐在他边上,手臂亲密地挽着他的肩膀。他坐在舞台前的正中央,周围的观众无不激动地涌来与他握手。
十五分钟以后,看台上略平静了下来。指挥转过身,指示大家安静下来。接着他环顾四周,举起了指挥棒。
演出开始了!这是多么奇妙的表演。方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高潮迭起的片段。穿着镶满钻石的衣饰的驯兽员带着无穷无尽的马戏团动物在舞台上跑动!跳火圈!跳舞!小丑从十米的高台上跳下来,在落地前一秒打开降落伞,在地面上打个滚,安然无恙地站起来朝观众致敬!还有那音乐!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灯光伴着音乐在空中舞蹈!像繁星一样美丽的杂技演员表演不可思议的顶碗!
魔术师出场的时候,方晨已经喊哑了嗓子。舞台上的魔术师,一头抓乱的黑色短发,乌黑的眉毛,深沉的眼睛,红色刺绣的黑袍子。他一笑,少女们全都尖叫起来。
魔术师挥动双手,示意观众安静一点。乐队小心的鼓点,让现场陷入一种神秘的紧张气氛中。魔术师故弄玄虚地环场一圈,鼓点密集起来,魔术师越跑越快,方晨的心跳也伴着音乐急促起来。
一声钹响!魔术师和鼓声同时停了下来。魔术师的手指着方晨的方向,他转过身来,和方晨打了个照面。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压轴节目的表演嘉宾——”鼓声又响起来,“方晨!”报幕员的声音传来,上万只眼睛朝他看来。
“方晨!方晨!方晨!”不知是谁领的头,观众们伴着鼓声呐喊起来,喊声响彻云天。
方晨看了看身边的白衣女孩,她微笑着,露出一脸期待的神情。他终于鼓足勇气,从看台上站起来,缓步向舞台走去。雷鸣般的欢呼声,帐篷顶简直要被声浪翻起!
一个黑色的大箱子在舞台中央升起,大概有半人高,罩着厚厚的黑色天鹅绒。魔术师打开箱子侧面的一个门,做手势请他爬进箱子里。
方晨向四周张望,炫目的灯光下,他几乎看不清观众的脸。魔术师对他笑着,是那种幽默又故作神秘的笑容。
方晨舒了口气,四肢着地,头朝前爬了进去。魔术师朝他友善地一笑,关上了箱子门。
只剩下彻底的黑暗。箱子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密不透风,没有一丝光线能穿过的缝隙。方晨能听到外面的观众的惊叹声、欢呼声、鼓掌声,然后,声音逐渐消失了。
他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恐惧终于追赶上来。再没有一丝声响。
方晨仍然在等待。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两分钟,也许是十个小时——方晨已经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中失去了时间感——他听到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鼓声。鼓声渐强,弦乐也出现了,然后是黑管和长笛。不知有多少乐器汇入交响乐,人声也出现了,一支波澜壮阔的合唱曲。最后,随着乐曲的行进,他听到更多的掌声,欢呼声,怒吼声。
天鹅绒布猛地掀开!帐篷不见了!只有星空下,无数飞禽走兽的眼睛朝着他闪闪发亮!
方晨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铁笼子里,在树林的中央!动物们见到他,发出亿万种吼叫声!他听到狗吠!狼嚎!狮子的怒吼!马的嘶鸣!三四只野猪用獠牙撞击他的铁笼!
恐惧撑满了他的心!他疯狂地吼叫起来!他的双手乱舞!撕破胸前的衣服!他颤抖着打开笼子门,不要命似地朝动物们冲去!他要用赤裸裸的双手撕,用头撞,用脚踢,用牙咬!用全身的力量证明人类的尊严!

一个寒冷的早晨。 黑压压的人群涌入协和广场的地铁站。一个穿红色马甲的中年妇女在站口分发免费报纸。《巴黎人报》的头版上,有一张公园长椅的照片,标题用黑体字写着: “流浪汉客死杜乐丽花园!”